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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9章 來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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邁入深秋之後,在鄭馳樂的帶領之下青花鄉鄉委的人每天都會往山頂走一遭,關靖澤也會領著人過來,兩邊的鄉委成員本來就是“老鄰居”,見面次數多了慢慢也就熟稔起來。

一開始他們都在道觀外頭一屁股坐下,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天,聊到興起時就折根樹枝在泥地上寫寫畫畫,偶爾吵起來了,老道人門關得再緊都能聽見。慢慢地老道人也沒轍了,將空出來的藏書閣給他們當談話的地方。

鄭馳樂早就抄起筆在大張的白紙上畫出好幾份地圖,從大到小分別是世界、華國、懷慶省、延松和柳泉兩縣的大致輪廓,都貼在改裝過的老舊布告板上備用。平時討論用的地圖則更小,詳細地勾勒出青花、榆林兩個鄉的地形,這是鄭馳樂和關靖澤一步步走過的,哪個地方長著什麽樹種都能背出來。

其他人起初也並沒放在心上,後來用上地圖的討論話題多了,自己也上心了,每個人都拿著本厚本子上山,該描地圖的描地圖,該做記錄的做記錄。鄭馳樂和關靖澤都沒攬下主持“會談”的活兒,而是所有人輪流提出議題。在場的都是自己人,久而久之就連最沈默的“啞巴陳”都能張口說上好一會兒了。

這天兩方的人也照常上了山,榆林鄉卻來了個意外的客人。

留守在鄉委的人正盼著其他人回來呢,就看到個穿著夾克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。

中年男人見鄉委還有人,客客氣氣地遞給對方一根煙。

留守的人搖搖頭,笑著說:“值班期間不接煙不接酒。”

中年男人微訝:“你們晚上還安排人值班?”

留守的人說道:“是的,晚上鄉裏的人出了問題也得有人解決,總不好老讓人去敲書記和鄉長的門。”

中年男人點點頭:“這倒是不錯。”

留守的人問:“你看著臉生,是來找人的嗎?難道是找關鄉長?”

中年男人說:“差不多,你們關鄉長在不在?”

留守的人說:“不在,今兒沒輪到關鄉長當值,所以他上山去了。”

“上山?”

“中秋以後我們跟青花鄉那邊往來多了,每隔一天就會約好一起到山上談談話,拿關鄉長的話來說就是山頂空氣好,腦子也清醒。”

中年男人說:“上山的路是哪條?能給我指個路嗎?”

留守的人說:“當然沒問題,我帶你過去,天黑了也不怕,那路現在越來越寬,好走得很。”他邊說邊領著中年男人往外走,走到山腳又想起自己還沒問姓名,“對了,老哥怎麽稱呼?”

中年男人說:“我叫方海潮,你叫我一聲老方就行了。”

留守的人沒聽過這名字,聞言馬上改了稱呼:“方老哥你沿著這路上山就成了,我還得回去守著等他們回來。”

方海潮微微一笑,朝留守的人道謝之後就緩步走上山。

方海潮來到懷慶已經一個多月,令人失望的是他並沒有做出太大的動作。

他從口袋裏掏出本記錄本,翻開其中一頁在青花鄉和榆林鄉的交界處圈了個圈。

記錄本畫著的詳細地圖上已經有大半地方被圈了起來。

這一個月來方海潮都是在懷慶省內轉悠,他既登門拜訪懷慶有名氣的“名流”,也拜會經驗豐富的老懷慶人,更重要的是走訪像榆林鄉這樣的落後地區。

方海潮長著張路人臉,衣著也普普通通,走到哪都不會太受矚目。一個月走下來他臉都曬黑了一層,竟也傳出多少關於他到處跑的傳言,這會兒外界都在說他徒有虛名,以前的赫赫聲名都是靠家裏幫扶的,換了地兒就沒半點能耐。

沈其難打趣過他兩句:“你再不拿出點真本領給他們瞧瞧,他們以後可不會服你。”

方海潮也不在意,說道:“真本領不是拿來給他們瞧的,辦事之前不了解情況,真要出了差錯誰來負責?”過後照樣是自顧自地走訪。

走了那麽多地方,榆林鄉給方海潮的感覺最好。雖然條件不太好,但每個村落都很幹凈,在村口的墻面上都整了個布告欄,貼的是防疫宣傳畫、防疫工作分工表,顯然把這項任務落實得很好。

看來年輕人確實有年輕人的一套方法。

方海潮沿著山路往上走,借著月色瞧見了林間那一塊塊天然綠籬笆的藥田。這些藥草都是依著地形來栽種,藥田邊上那一叢叢野花野草還長得特別茂盛,可以食用的蕨菜、薇菜、山芹也間雜其中,森林的風貌還保持得很好,看得出這半年來的開發並沒有對它造成破壞。

到了山頂就是比較耐寒的針葉林,下層也見縫插針地長著小喬木和矮灌木,筆挺的馬尾松長得又高又好,尖針似的葉子隨著夜風簌簌地往下掉,倒也是種不錯的景致。

方海潮穿過松林後就瞧見了一座古樸的道觀,比之外頭重修的那些碧瓦高樓大塔,這藏在山林間的老道觀反而還多了幾分“仙氣”。

道觀門沒關,他在道觀門前站了一會兒,就走進大門穿過前庭進了正殿。

正殿立著的塑像沈穆地站在那兒,沒來由地讓人生出一種敬畏。方海潮不信教不信佛,但也對這些老祖宗傳下來的的文化很尊重,在塑像前頓足靜立。

這時後方突然傳來陣陣笑聲。

方海潮正要沿著聲音來源往裏走,就瞧見個老道人站在過道前靜靜地往那邊看。

方海潮走上去打招呼:“老道長你好。”

老道人記性不錯,一眼就看出他以前沒來過:“你是?”

方海潮說:“我叫方海潮,本來想在榆林鄉走走,聽說榆林鄉委的人上這兒來了所以上來看看。”

老道人點點頭:“你要是找他們,往前再走幾步就是。”

方海潮說:“謝謝道長。”

老道人轉過身往外走。

方海潮若有所思地看著老道人的背影。

如果他沒看錯的話,剛剛老道人臉上的神情還真是覆雜得很。

聽說建國初年這一帶鬧得風風雨雨,“封建迷信”和“走資派”首當其沖,這個道觀肯定也被波及了。聽說青花鄉跟延松縣委書記的仇怨也是因為那時候的事才結下了,最近似乎慢慢緩和下來了,看來道觀這邊的結也在慢慢地解開。

想到妻子讚不絕口的鄭馳樂,方海潮笑了起來。他去了那麽多地兒就是不往青花鄉走,氣得妻子都要跟他急了,那表情兒想起來就有趣。

他就是故意在逗妻子,鄭馳樂他當然是要見的,不說鄭馳樂搞的小項目,光憑鄭馳樂保住了他和妻子的孩子他就得當面道謝。

只不過他想把這件事再挪後一點,等他心裏對接下來的安排有了定案之後,再和這個年輕過頭的小鄉長好好聊聊。

沒想到倒是在這裏碰上了。

妻子早就說過關靖澤和鄭馳樂倆甥舅感情好,這個“會談”恐怕就是他們搗騰出來的吧?

走到他們的“會議室”時方海潮沒急著推門,他選擇站在外頭聽墻角。

剛剛說笑的話題已經過去了,這時候談的是比較沈重的話題:“一到這天氣老校長的身體就垮了大半,也不知‘送教下鄉’的政策還要多久才會落實到我們這邊。”

“還差一個多月才到學期末,不如我們這邊也出幾個人吧,我們這邊的孩子也到你們那兒念書。”

“可我們輪流給學生上課,學生不一定適應得過來,適應不了,學習也上不去。”

這就是個死輪回了,學習上不去,上頭能多重視?於是送過來的師資也不好,甚至沒有。

鄭馳樂也在為這件事發愁。

要是只解決青花鄉的問題當然很簡單,他只要動員幾個人過來任教就成了。可缺師資是每個地方都有的事情,如果這邊特事特辦、那邊特事特辦,每個地方都憋著勁去搶人,最後的結果就是會叫的孩子有肉吃,不會叫的等著餓死。

歸根到底還是得等著大政策下來。

“送教下鄉”和“送醫下鄉”都是葉仲榮負責的,也不知葉仲榮能不能壓得住反對的浪潮:就算是這些山窩窩走出去的娃兒都不一定願意回來受苦,換了城裏人也許就更不甘願了。要是有人在背後興風作浪,這事兒指不定就黃了!

鄭馳樂想想都覺得不容易。

關靖澤倒是很篤定:“最遲開春,政策就會下來。”

關靖澤都發話了,鄭馳樂自然不會在後面拆臺,他也說:“沒錯,這一屆畢業生馬上就要開始實習了,我們等著看就好。這話題先擱下,丁老哥,今兒該你講啊!”

聽到這裏方海潮覺得差不多了,他擡起手敲了敲門。

離門邊最近的鄭馳樂開了門,看見方海潮後有些訝異:“你是……”

方海潮朝他笑笑:“我叫方海潮,你就是鄭馳樂吧?我聽揚眉提起過你,你叫我一聲方叔就好。”

鄭馳樂前幾天還跟關靖澤談過方海潮的動向呢,突然瞧見了大活人,一時緩不過神。不過他的驚訝也僅僅逗留了那麽一瞬間,他很快就反應過來,麻利地把人領進屋:“方叔進來說話!”

其他人都看向方海潮。

方海潮跟他們打了招呼後笑著說道:“我上個月剛從南方平調過來,對懷慶不是很了解,所以特意下來走走。”他的目光轉到桌上擺著的地圖上,“這地圖畫得真細,誰畫的?”

鄭馳樂說:“我畫的,其實畫得很粗糙,只是想討論起來有個依據而已。”

關靖澤也說:“聽說方叔的畫工才好,鶴華省辦公廳那邊還懸著方叔親手畫的鶴華地圖。”

方海潮這次調動是平調,但鶴華這幾年發展得很快,相比之下懷慶的條件可就落後太多了!同樣的是負責省財政廳這一塊,懷慶遠遠不能和日漸繁榮起來的鶴華相比。

方海潮對鶴華也不是沒有感情的,那畢竟是他生長的地方。但他跟沈揚眉長談之後覺得他在鶴華已經沒有多大的發揮空間,再往上走的話難道要跟長兄一別苗頭?方海潮不想給人演兄弟鬩墻的大戲,再三考慮過後決定調任懷慶。

聽到關靖澤提起鶴華的情況,方海潮瞧了他一眼:“你們的消息倒是挺靈通。”

鄭馳樂倒是很坦誠:“跟我們同批調派的人裏面有人去了鶴華,我們一直在通信,這才聽說了一點兒皮毛。”

見回話的都是關、鄭兩人,其他人似乎有些拘謹,方海潮也拉了張椅子坐下:“你們該怎麽聊就怎麽聊,別把我當外人。”

這天正好輪到丁於飛“主講”,他是早早從鄭馳樂那兒聽說方海潮要過來的,一想到方海潮是省廳的人,他的嗓兒直哆嗦,都不知道該怎麽張嘴了。

瞧出了丁於飛的緊張,鄭馳樂在桌底下踢了他一腳。

丁於飛被踢疼了,啊嗚一聲,跳起來抱著腳說:“小鄭鄉長你幹嘛踢我?”

其他人哄堂大笑。

賈立在一邊嘲諷:“還不是因為你光長膘沒長膽,話都說不利索。”

丁於飛怒了:“你行你上啊!”

被丁於飛這麽一鬧,氣氛總算緩和下來了。

“會談”進入正題。

“會談”其實也就是圍成一桌,“主講”提出自己發現的問題、碰見的困難或者想到的新設想,大夥坐下來一起探討。開展“會談”一個多月以後他們真正落實下去的舉措雖然不多,但幾乎在地圖上把青花和榆林兩個鄉的地皮都翻過來琢磨了一遍,他們兩邊的人加起來思維廣得很,連哪塊地可以增加經濟效益都被圈了出來。

幾乎每個人都可以閉起眼畫出青花和榆林的地圖。

有時候他們已經用上了涵括延松、柳泉的“縣級”地圖。

方海潮從頭到尾聽下來,對關靖澤和鄭馳樂的讚許又多了一重。

山窩窩裏娛樂少,一到晚上七八點幾乎都睡下了,這樣的時間安排對於成年人來說未免太過浪費。可要是不睡吧,大多是聚在一塊賭把小錢,更加不好。

鄭馳樂和關靖澤搞出這個“會談”正好就把這個空白的時段利用起來了。

而且這些人現在就已經習慣了他們的步調,以後肯定都死心塌地地跟著他們走。

這兩個娃兒才十九歲啊,真了不得!

就在方海潮感嘆之餘,外頭突然傳來個焦急的聲音:“關鄉長!關鄉長!老書記他去了!”居然是留守在鄉委的人上山來了,說到最後他已經帶著點兒哭腔,“老鄉長去了!”

關靖澤和榆林鄉其他人都站了起來:“怎麽回事?”

留守的人說:“虎子去找老鄉長,發現老鄉長沒了聲息,睡著睡著就睡過去了。”

榆林鄉的鄉委書記在這個位子上幹了一輩子,雖說年紀大了,身體卻很硬朗,平時連水都還能挑得動。

沒想到會突然去了。

這種例子鄭馳樂也見過不少,有句俗話是這樣說的:爛墻經得起風雨。一堵爛墻破破爛爛,可能還能撐上百八十年;有些屋子看著好好的,風一吹可能就倒了。

人也是這樣,有些人平時小病不斷,看著像是風燭殘年、茍延殘喘了,反而能活到長命百歲;有些人常年不發病,看著比誰都健康,一旦生病可能就是重病了。

要是生病的話鄭馳樂還能幫上忙,這種情況他就沒辦法了。他站起來說:“你們先回去?”

關靖澤點點頭。

留在原地的丁於飛等人臉色也有些沈重。

他們的丁老書記也是一樣的年紀,聽到這種事他們難免會擔心起來。明知道生老病死是很自然的事,輪到自己和自己身邊的人頭上卻還是很難接受。

鄭馳樂還算清醒,他上前招呼方海潮:“方叔要到我們青花鄉住上一晚嗎?”

榆林那邊出了那樣的事,方海潮自然不能再讓人招待自己,聞言點頭答應:“走吧,帶我去你們青花鄉看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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